稻城亚丁：神山的亲密接触
    
     亚丁的三座神山是喜欢眷顾早出晚归的人们的。那些一日匆匆往返的游客只好在阴雨连绵的无奈中悲哀的离去，央迈勇的头上遮着厚厚的云层，仙乃日和夏诺多吉甚至找寻不到一丝影踪。
    
     然而，也许只要再多一刻，在凄风冷雨中等待着近乎绝望的守候，天空蓦然乍现彩虹，顷刻间万里蓝天放晴，乌云散去，三座神山依次露出了仙容。这也许是戏剧性的，也许就是偶然之中的必然，这个黄昏留在洛绒牛场的人们都有幸见证了这一切，在浓密的乌云缓缓远去的漂移中，在文殊菩萨雪白的尊容映现蓝天的一刻，我们经历了安慰的谎言、焦急的期盼、惊艳的欢呼直至肆无忌惮的享受一切。仙乃日的峰顶直插云际，它背后观音的宝瓶仿佛射出神光，将云层劈开了裂缝。威武的夏诺多吉披上了金甲，英姿咄咄，意气风发。前一秒钟的失落，后一秒钟的灿烂，时间的分水岭总是如此的神奇，我们在享受一份仙境般的美景，也更享受了一份大自然给予我们苦尽甘来的最高精神赏赐。
    
     当然，假若你还能挨过牛场帐篷中潮寒湿冷的一个夜晚，挨过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挣扎着说服自己顶着露水走过泥泞的湿地，在通向牛奶海的路上，你其实已经走在了央迈勇的脚下，雪山也毫不吝啬的向你展示她的威严和神圣，这一刻，所有经历的苦难和挫折都会是值得的，在如此亲密接触的顶礼膜拜中，在密密麻麻迎风飞舞的彩色经幡下，我流下的是欣喜而感激的泪水。
    
     来亚丁时包车的司机名字也叫作洛绒，而一个搭车的藏族男孩子名字就叫作稻丁，我有时感觉他们的名字似乎都是很随意的，随意之中也在眷恋着这片家乡的土地。后来这个叫稻丁的男孩又一次在洛绒牛场意外相逢，并且做了我们前往牛奶海的向导。他在海拔4500米的山坡上竟然一路狂奔，看得人着实惊心动魄了一番。
    
     稻城前往亚丁的路上也是风光无限，洛绒实在是个好的导游，我们每一次在惊呼游人驻足的某个地方要求停车的时候，他总是说前面还有更好的，当然，前面确有更好的，以至于后来别人的车辆开始跟随我们的脚步而行。
    
     山路盘旋而上，经过了油画般绚丽的万亩青杨林，路过了山涧中跳跃飞腾的流水，翻越了4400米的波瓦山，远山的深处，竟然还有人家，藏式的民居前排列着一排整齐的白塔。曲登嘎布，我喜欢亚东的那首《白塔》，“你是天上的星星布满草原，”有村庄的地方一定都有白塔，有的简朴，有的破落，有的高大雄伟装饰辉煌，下面还有一圈金灿灿的转经筒，但不管怎样，它们都同样是一份灵魂的依托，同样属于一份信仰的膜拜。一个民族可能穷困，可能落后，但是那种看的比生命还要宝贵的神圣的信仰会带给他们热情、真诚、快乐而达观的生活面目。洛绒说他希冀着2008年到北京来看奥运会，他还关心着很多的国家大事，走了一路，便认为我们是朋友了。在高山海子旁我们合照了一张照片，他在写地址的时候，我惊讶于那笔迹的苍劲有力，虽然我并不深入了解他的一切，但是一个普通的藏民的身上也似乎凝聚了整个民族魅力的缩影。苦难和忧愁不能轻易的击垮精神的支柱，旁若无人的纵声歌唱就是一种解脱，只要觉得你是朋友了，就能不顾一切把心都掏给你。大自然给予了这片土地丰厚的馈赠，而也许只有生活在这里的人民也才知道怎样的去回报它。
    
     波瓦山4400米的路牌擦身而过了，从康定来稻城的一路也经过了几个这样的路牌，其中包括4696米的兔儿山，过理塘后连续在4000米以上的山中行驶，高原反应首次向我袭来。在错车的等待中，刚想爬上一个小土坡去拍张牦牛的照片，却嗡的一下似乎血液全都冲击到了大脑中，一阵头晕目眩，双腿象灌铅般的再也抬不起来了，只好老老实实的坐下喘气。在亚丁村被头痛折磨得翻来覆去的夜晚，我第一次想要拔开氧气罐的盖子，然而终于还是忍住了，因为气罐没有放在枕边，而我的懒惰让我实在不愿放弃被窝中储藏的来之不易的温暖，最后只好把枕头垫高了事。而这一晚其实也是氧气罐能够发挥作用的最近也是最后一次机会，过了这晚之后，高原反应彻底的被征服了，那只氧气罐也终于成为了旅途中的孔雀翎，再也没有绽放的机会。
    
     人的潜力许是自己永远无法预料的，所谓的限度只是来源于自己的胆怯和退让。我以为我会害怕，在康定时呼吸到一种心痛的感觉，在理塘一路翻越4000米的山口，在亚丁村那个头痛难眠的夜晚，我都以为自己无法再继续了，我想我就停留在洛绒牛场了，那里就是我的终点，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再向上攀登了。然而，也许因为那个黄昏神奇的惊艳，神山赐给了我某种葡萄糖以外的力量，在牛场盖着露水被子被冷风吹的一晚，我也竟然没有丝毫的头痛，而在清晨冰凉的苏醒中格外的精神振奋起来。我们怎么能够真的预料不曾参与的故事的结局呢，一些武断的结论或者别人的信息都只是安慰自己的借口。任何收获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不管是值得还是不值，只有自己走过的路才有评价的权力。在这个清晨，我带着一些猜测的疑问和随时准备后悔的信心走上了通往牛奶海的路。
    
     深一脚，浅一脚，泥泞的湿地上动物的足印远远多于人类。牛场正在缓缓的苏醒中，几家藏民的房子升起了炊烟。太阳还没有从山的这边探出头来，，草场还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但我猜想在仙乃日的另一边，珍珠海上此刻该是日照金山了吧。叮零
    零的铜铃声一响，一头牦牛从林子里蹿了出来，梳着两根花白辫子，红色的冲锋衣并不能让它竖起愤怒的双角，看到陌生人侵入领地，它就会害怕的跑开了，跑得轻轻巧巧，铜铃声渐行渐远。也有马儿正在吃草，轻轻摸摸它的额头，它会抬起头来竟然就想要跟你走了。任何少了人烟的地方，都可以单纯美丽的如同世外桃源。
    
     “文殊菩萨”，在刚进亚丁走出冲古寺后的密林时，一个牵马的小姑娘轻声告诉我手指的方向。理所当然的，她不说那是央迈勇，在她看来那只是个俗世的别名，文殊菩萨才是真身所在。而用一个手指去指神山其实是不够尊敬的，一定要用三个手指，似乎是在礼佛，拈花的微笑。
    
     而现在，又走出了一片林子之后，赫然的，我们已经走到了文殊菩萨的脚下，正面直视，她的威严、祥慈和智慧一览无遗。太阳虽未初升，已有一道月牙形的金光挂在了雪白的山顶之上，仿佛微笑，微笑的面对一切平等的生灵，无论卑微、贫穷、懦弱，或者贪婪、妒嫉、愤怒、仇恨……所有狭隘的思维在这里得到了宽容。我们释放了自己的心灵，所有沉重的生活面具，忧心忡忡的躲闪、小心翼翼的掩藏，在菩萨目光的注视下，如烟飞散。留下的是如同山顶白雪般纯净的凝视，莲花般绽放的遐思。或许这不单单叫作一种美，而是一种来自自然的震撼，一种难得脱俗的体验，一份生命宝贵的领悟。
    
     溪水潺潺，逆流而上，铺天盖地的经幡在风中念诵不休，仿佛是进献在神山面前五彩的哈达，无言的，灵魂的依托。终点已经不是目的地，穿越卡斯的队伍已经走远了，消失在山脊之中。牛奶海边一大群五颜六色的冲锋衣还在拍照个不停，一个雪线上的高山海子，宁静而致远，但并非是世外罕见的绝代风姿，如果说长途跋涉仅仅是为了她而去的，那么一定会失望而归，这种失望验证了我在出发前的犹豫。然而，那些兴高采烈拍照的人们难道就完全是为了这个海子的风采么，有一些收获比风景本身更加难能可贵，那是一份来自行走中的快乐，天涯海角的陌生人相遇而又相携而行的缘分，自己双脚踏出来的每个瞬间的感触都清晰的刻印在记忆的胶片中，永恒难忘。
    
     回程的路上，稻丁寻寻觅觅的给我找了一根拐杖，有了依靠之后就会依赖，走回到牛场时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其实我也忘记了我们是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行走，在我看来这种疲惫和爬香山也会有些累的感觉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也无所谓战胜了什么，或者代表着什么意义，我只是很矛盾的想，如果我没有走这一遭，我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的。
    
     一路上稻丁的步伐总是那么轻快，在某一个时期也许他天天都要重复的走着这段路，不知道他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有时候我问他的话他似乎是没有听到一般，然后又自顾自的说起别的事情，很随意的，象他的的名字，象他的总在跳跃着的脚
    步，象他们的平淡生活。
    
    锦瑟 2005.10
    
    以此帖顺贺驴坛7岁生日，虽然并没有象很多老驴们那般，对于这里凝聚了深厚的记忆和刻骨的情感，于我，在这里也始终是一个过客。似乎依然象99年初来窥探时一般，也不说太多的话，也不跟太多的帖，只是某一日写了一些什么，默默地贴在这里，淡泊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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