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青稞种子移植进了心底，在心灵深处缓慢而坚定地生长起来，蓝天、白云、神山、喇嘛、纯朴藏人脸上的高原红……
    
     稻城散记
    
     成都的喇嘛白玛洛珍
    
    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有缘之人，会在不同的地点和你反复地遇见。我和喇嘛白玛洛珍就是这样。
    在成都工作几天后，成都朋友开车带着我去转武侯祠。为了让我更好地了解武侯祠，热心的朋友专门为我请了一个导游。武侯祠里，忠与奸，谋略与胆识，聚义与兴邦，三国故事里这些元素被以泥塑彩雕等民间艺术形式表现、流传着。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对三国故事从来提不起兴致的我，在讲解员美眉的耐心解说下，抑制不住地开着小差，脑子里想的都是去稻城如果扎营还需要的装备。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便从武侯祠出来了。离吃晚饭时间还早。善解人意的朋友把方向盘一转，我们便来到武侯祠东街，这个成都市藏族人最集中的地方。看到琳琅满目的西藏服饰，朱红明黄的宗教用品，我立刻兴奋起来。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可以喝酥油茶的藏餐馆，里面不是很大，装饰得颇有些民族味，里面有三三两两的人聚谈。进去看看吧！我们便走将进去。
    找一个空位子坐下，朋友便向邻座的一个喇嘛打招呼。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皮肤黑黑、似乎长着许多青春痘的年轻喇嘛，露出一口白牙，冲着我们笑、点头。看他们二人相隔太远说话费劲，我便提议，干脆坐到喇嘛那桌去吧！于是，共喝一壶酥油茶，我们和白玛洛珍就这样相识了。
    白玛来自甘孜州的德格县，今年24岁。他说的是康巴藏话，由于爱交朋友，汉话也能说一点。兄弟六个中，他排行老二，和一个弟弟都出了家修行，他已经修行了十年。虽然已经20多岁是成年人，可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却像十来岁的孩子般明朗单纯。和他交谈一会，发现他常常用衣袖擦拭腕上的手表，仔细一看，居然是雷达表。他笑着说，是一个青岛的朋友送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两面都有人像的小牌牌，告诉我，一面是法王，一面是印度的活佛。他问我，你信吗？我正色说，谈不上信，但是很愿意了解。他便又从怀里摸出两根红绳，用粗黑的大手巧妙地将红绳缚在小牌牌上打好结，郑重地送给了我。我接过来，端详那牌牌的两面，看着那从未谋面的藏人心中的圣像，一种陌生的庄严将自己笼罩。
    看白玛洛珍写藏文，是一种有如观赏科技展般的全新体验。那个下午，时间充足，他在我的采访本上写下了六字真言、写下了扎西德勒、写下了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还有一整页的我不认识的文字。他说话很有趣，特别是说“对呀”的时候，他的发音如同在说英文“dear”。我总爱学他。在我的请求下，他还唱了两首歌，其中一首是家里的CD《香巴拉并不遥远》中也有的那首《扎西德勒》，很好听。
    在和他可以说的话几乎说完的时候，我起身付清茶钱，想在街上店铺随便转转。没想到他也随我起身，拿起他的红色僧帽，随我走进了成都细细的雨雾中。
    晚上成都的朋友们要一起吃饭，他也欣然与我们同行。在重庆菜馆里，不清楚他的饮食禁忌的我们，点了福寿螺等菜肴。结果他只对牢了一盘青菜。餐后我们跑到皇城老妈总店，在那里的资料室和咖啡馆转了一通。他也饶有兴趣地翻看着他家乡甘孜州的州志。喝完咖啡（他喝的柠檬水），他和我们道别。我给他留下了电话，让他到北京和我联系。
    送白玛回他所住的旅馆时，在成都无穷无尽的绵绵细雨中，我们与他挥别。我在心里想，今天意外得到的这许多欢乐，也许是前生在佛前修下的缘份吧。我们这样的萍水相逢，从此转身一别，也许就已隔天涯，今生难再相见。
    
     康定的白玛洛珍
    
    没想到的是，只隔两天，在我们准备出发去往康定时，白玛便打来了电话。当时听到那个陌生的号码传来的陌生的声音，几乎想要说“打错了”，不一会听到了那句标志性的“DEAR”，才反应过来是白玛呢。他说他人在康定呢，住在藏医院。
    我觉得惊奇，惊喜。忙说，我们明天也会到康定呀。于是便高兴地约好在康定见，让他第二天下午给我打电话。
    第二天一到康定，在黑帐篷旅社放下行李，我便一路打听去藏医院找他。未遇。便折回头转了安觉寺，之后又上了跑马山。在骑马上山的路上，白马的电话打来了。在他有限的汉语词库面前，我痛感自己的普通话不够用。电话打了七八遍，他还是不明白我将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现。直到他换到了一个旁边有人既懂汉语又懂康巴藏话的公用电话，才终于对上了号。
    下得山来，我在旅馆的茶座边喝酥油茶边等他。一会，两个身着红袍的喇嘛出现，其中一个正是我们的朋友白玛。我出门迎他，他看见我时，顿时像孩子一样飞将过来，宽袍大袖在那一刻迎风飘扬，脸上又绽开了高原阳光一般明亮灿烂的笑容。
    再次见面，我们已经像老熟人。他大大方方地和同在修行的哥哥一起拉来椅子坐下，一起喝酥油茶。我不无得意地把他介绍给同行的友人。在酥油茶的香味里，再次看着他们透着孩子气的高原红的面庞，一笑露出的白白的牙齿，开心极了。发现我对他们都戴着洁白的珍珠项链感到好奇，白玛洛珍竟马上摘下项链，不由分说就送给了我。
    晚上又一起吃了饭，点了他们能吃的牛羊肉和青菜。他又有惊人之举，从怀里掏出百元大钞要抢着付账，当然最后被我们挡了下来。饭后我在一个超市里采买必需品，他们两人如同我的私人护法般紧紧跟从，令我感觉无尚荣光，虽然当时我想要购买女士卫生用品的打算因为他们的紧紧跟随无法完成。
    天终于黑下来了。在康定市中心广场的锅庄舞会曲终人散，在我们又听白玛唱了一遍《扎西德勒》后，我们也要再次分别。白玛和我并肩走在回旅馆的路上，说如果从稻城回来康定，他会陪我去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美丽地方——木格措。最后，他和他的表哥，两个喇嘛一起合什双手，祝我们一路平安。那一刻从此在记忆中定格，当时似有佛乐齐鸣，极乐佛国似乎在向我招手。
    
     在康定车站结伴
    
    6月12日，期待已久的圣地稻城亚丁之旅终于成行了。穿上TNF冲锋衣，背起35升的包包，走出文殊院边的观华青年旅舍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真正的“背包客”。虽然背包里由于装满了干粮而格外沉重，脚步却和心情一样是轻盈的。
    从成都新南门车站坐一天的大巴车，下午约6点多到达康定。这一天的路况都不错，车也是十分豪华的空调车。中途经过伟大的二郎山隧道时，我与友却都睡着了。只看到了“飞夺泸定桥”的那座桥、和路边各地市踊跃进行“建水坝运动”、“力争装机xx千瓦”的标语口号。
    到康定了！我们背着大包下车来，友人去售票厅买第二天到稻城的车票。看着陌生的车站和走过来迟疑地看着我们想要介绍住宿的小喇嘛，一时感觉十分茫然。
    这就是情歌里唱的“跑马溜溜的”康定吗？在海拔3000多米的西部，6点多的阳光还十分热烈。呼吸正常。超级都市的繁华、压抑已经一扫而光。终于走出来了！一种快活的化学物质开始在体内滋长。
    一会儿友买票回来，同行的多了个同样身着蓝色冲锋衣背着大包的女孩。“她和我们同路！也去稻城亚丁。”女孩从南京来，是第一次独自背包出行，要赶在毕业前完成心仪已久的稻城之旅。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三个背包客便一起沿着折多河上行，兴奋地向传说中的将军桥边的藏式旅馆——“黑账蓬旅馆”进发。
    
     剧烈的高山反应
    
    次日清晨六点多，坐上去往稻城的长途车。这辆老爷车吼叫着一路上升，在摄影爱好者的天堂——新都桥一带，在水草丰美的山脚下的草坡上，藏民建造的有如童话中的城堡般的楼房不时从眼前闪过，开始能看到悠然吃草的成群的牛羊。由于车况不好，离开康定一个小时后开始反复停车检修。在停车处的山坡上，粉红的高山杜鹃在路边盛开，花朵很大，挂着晶莹的露水，散发着清香，很美。便折下两枝来插在面前的座椅靠背上。
    经历了返回康定换车的反复后，本来十四个小时的旅程变成了十六小时。沿途翻过了三座海拔4000多米的大山。在向雅江行进的路上，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由于早饭没吃、午餐又误了点，低血糖的毛病又犯了。在对车窗外的大山的注视中，我感到一阵眩晕，恶心，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何时，隐约听到友焦急地叫我的名字。我睁开眼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倒在坐在旁边的友人身上。醒来后，喝了些水，刹那间丢失的意识渐渐回来了。
    接下来的行程——雅江、理塘，便在呕吐和昏睡中度过。那些天黑以后的漫漫行程中的无尽等待，那些令旅人近乎绝望的连绵高山，都化作了我昏沉的梦。偶尔腿麻了坐起身来，看看那由于海拔高树木已经不能生长的高山草甸和成群的悠然自得状的牦牛，不禁感慨，真想和牦牛换换肺！
    在稻城昏昏沉沉睡了一晚后起床，第一个功课是吃散利痛和葡萄糖。尚未真正到达目的地的行程，我们心里却都敲起了退堂鼓。可一想还要再过海拔4000多米不长树只有牦牛的理塘，这个念头便知趣地退下了。在住宿的宾馆对面的小饭馆吃早饭，为我们做汤圆的阿妈说，对付高山反应、呕吐最有效的药就是“肌苷口服液”。我们立刻发晕——前一天在雅江医院大夫给开的药就有这个呀。当时一看是“肝病辅助治疗药物”，不明所以，就扔下没带着了。
    一壶酥油茶下肚后，精神振作了起来。我们向边上正在梳长头发的旅馆店员询问包车的事。她叫来了一个师傅，那个师傅又叫来了一辆可以带我们去亚丁的车。
    蓝色面包车开过来时，我们一下乐了。这车看来还有八成新，很花哨：后视镜挂了哈达，前脸和车内的中控台上都贴了爱神穿心之箭。司机下了车向我们打招呼，他大约20来岁，身材很高大，微卷的头发乱乱的，说起话来很真诚，表情中似乎还有一丝腼腆。
    他递过自己的名片。名字叫洛绒银巴：和将要去的洛绒牛场的名字是一样的呢。我们立刻喜欢上了这辆车和它的主人，感觉有了勇气，开始向日瓦乡亚丁村行进。
    
     冲古寺不眠夜
    
    在日瓦乡吃了汉餐后，我们的车开进亚丁景区，然后租马骑到冲古寺。“冲古”的意思好像是“填湖造寺”，这里位于仙乃日脚下，与这座莲花生大师开光命名的观音神山遥相呼应，在悠长的岁月里为人们守护着心灵的圣地。
    我们请一个藏族男孩带路，行约半个小时，便来到珍珠海。这是一片安宁的高山湖泊，湖面不大，却可以映照千手千眼观音神山。雪山与这湖水相依相伴，一个高大庄严，一个朴素温柔。有些微的小雨落下。缺氧的头痛与呼吸困难严重起来。
    当晚住在冲古寺。同宿的游客还有一个广东的团队，和一个成都团下来的散客。他们去往下面的“冲古寺饭店”（其实就是木棚）用餐。我们则得意洋洋地拿出自己带的锅，在住处的火堆上煮方便面。第一次在海拔这样高的地方展示自己的厨艺，我兴奋异常。虽然后来由于食欲不行，大部分的面都浪费掉了。
    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平生第一次与陌生的转山藏民同睡在一个大通铺上。由于高山反应，加上前两天呕吐带来的肠胃不适，呼吸系统与消化系统同时作怪的结果，是整个夜晚我不停发出呃逆和沉重的呼吸声。虽然是6月，可在海拔3800米的高原上，夜里的最低气温仅二三度。为了防寒，我们在或可翻转身体的睡袋上面加盖了藏民家提供的毛毯。凌晨3点55分，曾在前一天傍晚表演斗鸡的那几只大公鸡相继打鸣。与它们各异的长相相类，它们的啼叫声也各各不同。其中一只嗓音格外宏亮的，还总在每一声啼鸣的末尾悠悠地打几个弯，仿佛在多年的鸣唱中，已经创制了艺术的晨曲。不眠的我，在听到这只公鸡引颈演唱的晨曲时，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睡眼看灯，笼上层层光晕，好似佛光。虽然没有人打呼噜，但婴孩不时发出的啼哭声总能划破夜的宁静。我们不远千里长途旅行远离都市，终于能够以生理的呼吸困难的代价逃离心理空间的重重逼仄，重归简单，本色。越来越纷繁芜杂的生命中，哪些是自己要的，哪些可以从此放下？自问人生，维持生存不可缺少的是什么？空气，水，食粮。在拥有这一切后，人得以在比许多哺乳动物更长的岁月中阅历季节更替，感受朝雾夕霞。人们便渴望爱。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爱，是人在大自然中生存最大的理由和意义。
    
     薄雾轻绕，梦幻晨曦
    
    清晨起床，这间藏屋的主人——一个正在修行的喇嘛，早已在院子里燃起松枝煨桑，浓烈的松脂气味弥漫四处。转山的藏民早已出发。昨夜曾在鸡叫头遍就坐起身来，拿出美丽的牛角包银鼻烟壶吸烟的藏族老者，与他那爱哭的小孙儿也已不见，想来必是在雪山脚下的转山路上了。同行的女孩兴奋地说：今天将是我们此行最精华的一天啦！
    在清晨山间的行若流水的薄雾中，我们骑马从冲古寺向洛绒牛场进发。水声潺潺，路边的杜鹃早已开过。沿途满是挂着松萝的高大松树，与各种叫不上名的黄色和白色的花。一路上升，青翠的山谷间环绕的云、常流的水，和着马儿清脆的铃声伴我们行了一路。迎面而来的下山的游客和藏民们一一向我们微笑、问好。在这高原稀薄的空气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亲近、真实。蓝蓝的天空下，远处的雪山现出真容，将眼前的一切衬托成为梦境。也许人们对香格里拉各有各的理解，但我在那一刻冲口而出：这才是真正的香格里拉呀！
    亚丁村只有三十几户人家，200多口人。这个小小的康巴藏族村庄，在几年前还不为世人知，只有附近的藏民不辞辛苦，在不通公路的情况下也会用一个月时间翻过重重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山，前来朝会圣洁的观音、文殊和金刚山。转山，成为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和生命中超越世俗的意义主体。信仰，是心中永不消失的旋律与颂歌。纯洁，是这一片水土和这一方民俗风情的生命基因。 这里圣洁的雪山、海子风光与纯朴的民风人情完美的统一，让每个心有神灵、以虔诚之心前往朝圣的人们在这里找到心灵归宿。
    
     晴空下的三次冰雹
    
    我们初来乍到，在牛场的帐篷里安顿下来。洛绒牛场真是一个神仙眷顾的地方：这里位居品字排列的三怙主神山的环抱之中，平缓的草地十分开阔，溪流潺潺从草场中间蜿蜒而过，溪水映照出了近在牛场面前的文殊山雍容圣洁的身姿，和如梦般蔚蓝的天空。群群黑色的牦牛悠闲地在草甸上吃草。草地上开满了黄色紫色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传说中，三座神山很难同时看到，真正与佛有缘之人才能一睹神山真容。很多人长途跋涉至此，却由于天公不作美，只能隐约看到神山的影子。而我们在亚丁的三天，天气却越来越好，第一天多云有小雨、第二天转晴、第三天临走时更是大晴天。也有白云悠悠，但那些云朵更像神山座前的帐幔，菩萨头顶的祥云，丝毫没有任何雨讯。牵马的卷发小伙洛绒说，你们真的很幸运。
    稍作休息，便向牛奶海五色海进发。经历了前一晚在冲古寺的不眠夜后，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头痛、不适，只是没有食欲，另外行走、上升还感觉很费劲。为了安全起见，我背着从稻城带来的大枕头氧气袋，租了马骑马上山。
    溯溪上行一个小时左右以后，我们终于看到了盛放的高山杜鹃。那一簇簇浅粉色的杜鹃花，柔美而艳丽，在对面的山崖上，展示着不为人知的生命张力。
    游人很少。小路上，处处都堆放着藏民有意捡来堆在路边的大大小小白色石头。对他们来说，一切因果、轮回都化作了转山途中的不变的六字真言和简单的玛尼石堆。一路行走，只听到我们的马铃叮当，和牵马人像和马儿说话、鼓励马儿振力前行的吆喝声。途中惟一遇到的一个山上下来的人，像是个摄影爱好者，他从五色海下来，语出惊人：建议你们不要去五色海了，会死人的！五色海其实没什么看的。牛奶海还不错，光线一出来看着会不一样。
    流水眷高山。水声渐响，牛奶海首先到眼前了。在这4000多米的高原上，冰山溶化的雪水首先在这里汇聚成湖，拢成一汪翠蓝。有了它，神山当可揽镜自照吧。看了这些高山上的湖泊，就会明白为什么藏民喜欢在心爱的饰品上镶嵌以蓝绿色的绿松石。这些美丽纯洁的高山湖泊，正像是一颗天然绿松石，点缀了蓝天下圣洁的雪山群峦。
    在牛奶海面前，我躺下身子，面朝蓝天，心静如水。呼吸依旧有点难，但心境变得简单纯粹。一年来的许许多多心路波折，累积下来的那些负能量，此时都被山风吹散。在那一刻，真希望时光的钟摆能够就此静下，真希望神山能把自己这副凡俗之躯留下来，真希望自己能回到生命的原初。
    受了那个下山的摄友影响，更主要是由于我身体情况欠佳，我们没有再向上去五色海，便返程下山了。在下山的路途中，晴朗的天上竟下了三次冰雹！冰粒很小，最大的一次也只有绿豆大，打在我们的防雨服上嗒嗒作响。三次冰雹，难道这是三怙主神山给我们送行的洗礼吗？我骑在马上，伸出双手，接住自晴空而降的冰粒，再用手心中溶化的雪水敷在脸上。丝丝凉意便沁入心底。
    
     牛棚下午茶
    
    到了牛场边，牵马的藏民热情地请我们去他家喝酥油茶。感觉有些冷的我们，也向往着藏民家的火堆，便钻进了他家住的牛棚。牛棚是石块垒起来的，里面用塑料布挡风，大约只有十个平方大小。门内一只小牛、一只小羊抬起惊惧的眼睛看着我们，倒是主人9岁的小女儿的目光迎了上来。女孩的瞳仁黑的极黑，白的极白，有种摄人的美。里面还有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正躺在破旧的被褥中熟睡，很乖。
    火熊熊燃起，温暖溢于全身。主人现场打好了一大壶酥油茶，倒在刚烫洗过的碗中，又拿出青稞饼和酸奶给我们吃。在我们享受“下午茶”时，他还拿出他家里惟一现代文明的标志物——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打开，却没有找到清楚的广播台，复又关上放在一边。
    看看依旧酣睡的婴孩，我们问他，孩子的妈妈呢？他摆了摆手，说“她出去了”——我们便没好再问。身边别无长物，我便将自己在成都新买的红珠串发圈送了女孩。
    自有了一群群游客，洛绒牛场的夜晚便不再寂静。在帐篷旅社里，人们吃饭的地方到了晚上就变成了舞厅，火堆熊熊燃烧，浓烟混合着酥油和烟草的味道，塑料布屋顶随着藏式摇滚乐强烈的节奏振颤。善舞的女孩和这里赶马的康巴汉子们，热情地与游客一起跳起来。
    但我并没有等到这热闹的时刻。当天边第一颗星星亮起，我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睡袋。对于因呕吐而吃不下晚饭的人，像婴儿一样的酣睡是最好的治疗。这夜我睡得特别香。
    
     与神山挥别
    
    第二天清晨起来，睡袋上盖的被子都被晨露打湿了。阳光很好，天空几乎没有一丝云。六月山里的雨季已经到来，这一天无疑是雨季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正对面金字塔形的央迈勇，在阳光照耀下通体洁白，像是神山献给蓝天的哈达，又如神山献给苍穹的深情一吻。
    在6000多米的的峰顶，山风一定特别凛冽，因为可以清晰地看到如云似雾的风旗，在蓝天的衬托下拉出一道长长的云影。我呆坐着看眼前这一切，感觉这里美得太不真实。
    然而梦即将结束，由于体力支撑不到下一站卡斯村，我们不得不改变原计划提前下山了。离开亚丁村，我们与三神山一一挥别，踏上归程。幸运地，我们又搭上了洛绒银巴的车。在回程的路上，这个忙着赚够十万元钱再结婚的藏族男人，虔诚地向窗外望着由于天晴而异常清晰的神山，似乎在以注目礼与三怙主道别。
    我们也在心中默念着：别了，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别了，珍珠海，牛奶海，和未能谋面的五色海。有缘定会再相见！
    然而何时才能再相见？在稻城，在新都桥，在丹巴，在小金，在我们后来绕道去的那些所有的地方，我都在心里问自己。对神山的思念之根早已悄悄盘桓在心底。这是第一次，在走过一个地方之后立刻想要再回去。或许，这生命中的第一次朝圣之旅，证明了它是拯救自己在都市中趋于早衰的灵魂的一剂良方。或许，在那个没有痛苦、没有忧伤，人们内心宁静、生活淡泊的所在，正是自己寻觅已久的心灵家园。
    神山。请等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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